“…,在我們之間,一切都應質樸、清晰和純潔。…,我將不能擁有您,永遠不可以;但是,您將始終歸屬於我綻放的生命。…,您的未來是不可知的;我願任憑命運的驅使,能有助於您忠誠守護自己的,是我對於您的忠誠。”
~ 致親愛的漢娜‧阿倫特小姐,
1925年2月10日,馬丁‧海德格爾
在嚴寒的冬天,「拉恩河」河谷上的「馬堡大學」,這所自中世紀建校以來,童話家「格林兄弟」曾就讀於此;以「基督新教」神學和哲學、醫學出名的德國大學;剛出道的三十五歲,已婚的哲學家「海德格爾」(Martin Heidegger),和他的十八歲,來自東普魯士「哥尼斯堡」的猶太裔女學生「阿倫特」(Hannah Arendt,)的師生戀,正在校園裡靜悄悄地進行著。
每年的二月,當初春尚未降臨中歐大地時,即使是在白天,大地依然一片蒼茫雪白,空氣中迷漫著寒冷的霧氣。下午三點鐘過後,太陽已經快失蹤了;阿倫特期盼,疲累凍僵的大地儘快完全地陷入像深夜一般的黑暗。
她自過午之後,心兒就極不安穩,即使人坐在圖書館裡,眼晴卻不自覺地移向窗外不遠處,望著哲學系講師「海德格爾」研究室的窗子。焦慮地等待他點亮燈!那是他們今晚是否能約會相聚的暗號。
師生之戀始於「海德格爾」講述「古希臘」哲學家「柏拉圖」的《智者篇》時,那是一場深具古典哲學沈思氣息的講演課。「海德格爾」講課時,習慣性地逕自走到窗戶邊,眼睛都不看著講台下的學生,只顧自說自話;他教學生們思想,在思想王國中,回味自己的思想。
彼此的情愫發酵,是有一次在無意間,他們的眼神突然地碰撞在一起;那一瞬間之後,他們都有那一種不能言說,只能以微笑和關愛的眼神,回報彼此。
她,「阿倫特」,除了對哲學的熱愛;更是對於「海德格爾」,這位日漸受到注意的哲學界的新秀,帶著崇拜和慕名而來。在課堂上的心領神會中,他們的關係已經進化到了既不能絕決,也不能不想對方的時候了。
古老的「馬堡大學」城,近世因為「海德格爾」在此崛起,成為思想王國的新星而出現活力。「阿倫特」踏入哲學之門,自從聽了「海德格爾」的課之後,即使大家普遍感覺深奧難懂,她卻另有體會;原來,「海德格爾」能耐得住哲學聖殿的清冷孤寂,多年來孜孜不倦地思考「存在與時間」的形上學問題。
這是一個自古希臘「柏拉圖」哲學問世後,一直被西方哲學家誤解的課題;現在,海德格爾有了他的創見。1927年,「海德格爾」出版這本嘔心瀝血著作「存在與時間」,取得正教授職位。他的見識,在專業哲學家眼中,直指「人的命運」的核心問題;一切的哲學論述都和“「存在的意義」有關。
這個命題範疇,似乎隱喻天意,也適用於他們師生兩人之間的關係。在思想王國裡,他們陷入「戀之慾」的迷惘中,而難以自拔;以致這一份師生戀,滲入大時代的民族焦慮和恩怨,伴隨著他們的一生到死。
男女之間的私情,原是屬於戀人的世界,不管外在的世界有多麼劇烈的變化。然而,到了1933年,「威瑪共和」被「納粹黨」的「第三帝國」取代了!
「海德格爾」寄望「第三帝國」的「國家社會主義」可以振興德國,帶來改革以實踐他理想中的德國大學教育。「阿倫特」以自己的「猶太人」出身,大約於1927年起轉向「猶太復國主義」運動。
在戀之中的兩人,不同的志業選擇和方向在等待他們。
可想而知,「第三帝國」的「反猶」政策,當然容不下「阿倫特」這一位「猶太復國主義」的女子;也拆散了這對思想王國裡的戀人。
「阿倫特」此後流亡到美國,而「海德格爾」出任德國「佛萊堡」大學校長。「納粹黨」掌控了一切,但是需要他這樣一位在哲學界已經是世界著名的知識分子,來宣揚「第三帝國」的意識型態。
就像「納粹黨」也需要另一位最能詮釋德國古典音樂精神的指揮家「威廉‧富爾特萬格勒」,來繼續帶領「柏林愛樂」,為「希特勒」演奏「貝多芬」的著名曲目「第九交響典」一樣!「納粹黨」相信,在權力的皮鞭之下,教授和藝術家會主動歸附合作的。
戰後,在分離十七年之後,這一對戀人又再度相逢於德國,他們雖然各有婚姻,仍然繼續前緣之戀,而他們的另一伴也都和對方見過面,成為朋友。
此時淡淡的戀情,逐漸轉化成「柏拉圖式」的精神之戀至死。
德國統一後,我曾多次參訪「柏林洪堡大學」,在主講堂建築物入門的牆壁上,刻有一句「馬克思」的銘言:
“哲學家們僅不同地解釋這個世界;但是最終,去改變這個世界”。
"Die Philosophen haben die Welt nur verschieden interpretiert; es kommt aber darauf an, sie zu verändern. "
- Karl Marx
「海德格爾」和「阿倫特」,這一對哲學戀人,到了晚年,回憶年青歲月的戀與人生的轉折;人生曾經作出了和這句銘言相反的抉擇。他們是哲學家,但是都曾經急於改變這個世界。
1975年12月4日,「阿倫特」突然去世;大約半年後,1976年5月26日,「海德格爾」也長眠不起。他們自「馬堡大學」歲月開始的「戀的時代」結束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