記得小時候,學齡前,我出生的老宅出售了,搬家了!當年,情感上很難割捨,似乎,正值童年,附近的玩伴和記憶,讓我很難放下那種舊情。有時候,獨自外出時,會不自覺地走回老宅,在上鎖的老宅大門前,坐上些時刻;老鄰居將見聞告知祖母;老人家很不捨,淚濕眼眶地告訴我:"阿孫へ,咱已經搬厝了,古厝是別人的了!"。
即使老祖母如此慈祥地提醒我;後來上了小學,總會在上下學途中,潛意識地往古厝老宅方向走過;直到「小五」,轉學到另一個方向的學區,「惡補升學」的時間緊促,才放下那份對老宅的依戀與執著。
許多年後,我在外島「金門」服「預官役」,前線部隊中的一位「老士官長」,少小離家,思念中國「陝西安康」的老家;我讓他放羊到山丘上,可以象徵性地望向彼岸的中國,以撫慰內心的思鄉之情;在那看不見的想像中的故鄉,有親情和回憶。「老士官長」,黃昏下山後,總會邀請我,以後,一定要去他的故鄉老家喝酒。當然,沒能等到「老兵返鄉」的解禁,遺憾了!
人,有念舊的本質,那是情感的記憶;甚至,事過境遷後,即使是艱苦不堪的境遇,也可能美化,而保留下來了。本來,在故鄉是因為難以生存;或因為時代的情勢所致,而離鄉背井,卻很自然地將故鄉的一切,都轉化為鄉愁。「鮭魚返鄉,狐死首丘」;念舊,讓人生有了足跡;割捨依戀,讓人生有了新的方向和世界。人的足跡,才是美好的情感來源。
後來,我到德國求學,結識了一位中國出來的學者;他是「文化大革命」時代,「上山下鄉」的「知青紅衛兵」一代。我們談到了各自的故鄉和牽絆;他向我敘述,「文化大革命」時期,大學被迫停課後,他參加了「紅衛兵」在全中國的「大串聯」運動,要打倒一切「四舊」,將「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」進行到底。他與夥伴自中國的關外東北「白山黑水」的故鄉,搭免費火車到關內,參加「北京天安門廣場」的「紅衛兵」盛大狂熱的集會,接受「毛澤東」的檢閱。
「文化大革命」的高潮過後,夥伴們被安排分別「上山下鄉」,去向「貧下中農」學習,建設「新中國」。他被下放到內陸西北「甘肅」貧窮的鄉下,歷經十年;直到中國實施「改革開放」政策,才得以返鄉和回到大學。孰知,到了一九八九年「六四民運」後的鎮壓,他逃出了中國。
作為理想落空,而茫然虛無的一代,他向我提到「故鄉」的意義,有不同的境界;「有童年記憶」的地方,是「原生故鄉」;「有付出心力」和「投注理想關懷」的地方是「精神故鄉」。當年在德國的求學人生,他被迫選擇了流亡德國,非常無奈;我鼓勵他,「有自由的地方」就是「祖國」;「有愛情的地方」,就是「故鄉」。有過足跡,才有人生。
許多年過去了,我自己來到「人生初老」,回想在童年和青年時期,人生各有不同的回憶和寄託;到了人過中年;情感有了穩固而自由的寄託,能讓自己心甘情願,不辭勞苦也要奔回的地方,那是「心靈的家」,在夜裡回程中想到,家人為自己留了一盞燈,那是在鄉愁與足跡之外的「歸宿」,不論它位在那裡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