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道之行的本質,可以視為「友善的」?「坦誠的」?若聽過前人提醒:「小心好走!」或「防人之心不可無!」;那麼,以上問題的答案是皆非的!行走世道,必須武裝自己,作好自我的防禦力和免疫力。
民風純樸或民風險詐?得看遭遇;有的民族溫馴,有的民族好戰;走過世界多國,我的經驗是:大多數人的成長,都是一路跌打損傷走過來的!大多數人的想法,也是一直被騙大的!有一項普遍的經驗法則是,生於憂患,生存條件與戰鬥條件一致者強;被打過,也被騙過,方知世道的險惡。
人類社會的進步,來自對文明現實的不滿;艱苦受磨和被辱的日子,曾經活過來;世道應該再也沒有走不下去的可能。
在德國求學時,一位老中同學來訪我客居的修道院,正逢那時候的我「牙疼難過」;預約牙診,又短期內排不上急診的時間。老中同學說:"那不成問題的;行!老張有鉗子吧?"。
聽了不妙,我只好忍痛下去。原來,老中曾在中國的「文革歲月」裡,是「醫科知青」下鄉到山西偏村,「向貧下中農學習」。平常日子要翻土施肥,還是村裡的「赤腳醫生」,各專科的疑難雜症,牙科、眼科、婦科、產科、小兒科、泌尿科和獸醫,一人全包。「拔牙」不難,就如同「拔蘿蔔」。問題是,我是修道院的德式的甜點吃多了,侵蝕到神經了。
聽了,怵目驚心,正好修道院的德國修女嬤嬤為我送來冰塊冰敷;同時留下來關心和善後,還為我向上帝祈禱。
一場牙疼,竟然上演「三國誌」;台灣人受疼,中國人技援,天國人賜愛。只是,德國修女嬤嬤也提到自己有「老掉牙」的問題;就是「假牙位移」,讓她咀嚼不順,說話多了,不免「老掉牙」;嬤嬤認為是上帝的旨意,要她少說話;可是每天早晚在「聖堂」讀經書時就「老掉牙」,引來其她的嬤嬤姐妹大笑。老中同學,幫她看了牙床位置和假牙的構造,請嬤嬤先找鉗子來;他要為天主的侍女義診服務。
老中友人不說還好;反而嚇跑嬤嬤,急忙告退;還說,太可怕了!我提醒老中同學:"我們在德國,你有全科醫術,卻有無照行醫之嫌,千萬使不得!"。老中同學說:"一身功夫,舉手之勞"。
說的也是!在當年的情境中,我是半信半疑的;但是老中友人的一臉樸質真誠;我感到自己雖然不敢一試,不信其可行,卻依然相信,他是善意來真的。問題是:命是自己的,凡事要忍耐;別跟自己過不去。
事隔兩個多月,輪到這位老中友人出事了;嚴重的「胃出血昏迷」,被路人報警送醫。人生地不熟,又不通法律和醫學的專業德語,他來電請我去大學的醫院,幫他向院方和警察交涉,有關外國人的醫療和保險問題。交涉後,我發現除了病況嚴重,還有逾期居留的問題,也連帶影響保險給付的範圍和效力。
聽過我的交涉回報後,德國警察陪我到病房作筆錄,請我具結作現場訊問的翻譯。這位老中同學,曾參加過「北京天安門廣場」的「六四民運」,在中國政府大肆搜捕民運學生時,匆忙搭上「西伯利亞鐵路」列車,經「蘇聯」首都「莫斯科」、東歐波蘭「華沙」,進入德國,過著流亡的歲月;他不通德文,又生活艱困;「胃出血」的症狀,就是在多重的壓力下出現的。
在病房裡,於警察問訊筆錄之後;我主動請警察在陳述外「加註」:患者的「政治流亡身分」,應該符合「德國基本法」的申請「難民庇護」的資格;也符合當時德國的「人權外交」政策的援救中國學生的指引。
德國警察,很溫暖地請我依據他的附註陳述,分別以德語出複誦和漢語翻譯,讓老中友人認知和承認,同意後簽名。老中友人眼眶泛淚,大概有感於人生落難至此,前途茫茫。孰知,警察很同情地鼓勵他,德國是民主國、法治國,也是社會國;任何人在德國的土地上,遭逢困難時都有權利向德國請求援助。他會轉達需求給主管難民庇護和社會服務的官方單位。
那一天,我回到修道院時,已經錯過晚餐時間;德國修女嬤嬤,已經溫馨地為我準備一盒保溫便當;在餐桌旁,站了三位嬤嬤,你一言我一句地,包括那一位「老掉牙」的嬤嬤。在聽我邊用餐邊敘述遲歸的原委後;「老掉牙」嬤嬤說:次日會呈報修道院的院長,也就是修女的「大姐頭」,其實是院內最年輕的嬤嬤:
"教會知道有人承受苦難,一定不會坐視不顧的!我們會援助你的「牙醫同學」;明天,記得找我,一起去醫院探視他,…"。,嬤嬤的話,很像教宗的口氣;這次似乎尚未說完,好像又掉牙了。